〔小說〕棋境（十）

dragoniye

第十三輪　黑白戰場


　　為了讓雲行止的表演賽更受注目。浙江某大電視台承擔製作一周五天的特備節目：「黑白快棋戰場」。請得鍾靜濤任擂台台主。每天選拔出八位參加者，現場作單淘汰賽，比賽每局每人三分鐘。淘汰賽勝出者會先獲得廣告商贊助的大獎一份，價值上千元至二千多元，要是能在當晚的擂台挑戰賽裡弈勝鍾靜濤，則加送八千元獎金。
　　此舉吸引數千黑白棋愛好者和初學者前來參加，甚至很多原本連黑白棋為何物都不知的人，都躍躍欲試。於是，怎樣選拔也成了電視台頭痛的事。最後，監製拍板定出選拔方案：每次從寄來的參賽表格中抽出128人，候補若干人。然後讓這128人捉對地下10分鐘一局的實盤快棋，負者即遭淘汰，和局則以用時少者勝。勝出的64人又捉對廝殺，直到淘汰至剩下八人為止。電視台為此還臨時訓練了六十多位棋證。
　　第一晚的「黑白快棋戰場」要作直播了。現場氣氛搞得非常熱鬧，八位參加者都各有親友前來支持打氣，「× × × 加油」的呼叫聲此起彼落，甚至有人叫：「要把八千元贏回家呀！」整個觀眾席滿是狂野的笑聲。然而這個節目畢竟是有關下棋的，氣氛太熱烈會影響參加下棋的人，所以電視台即用擴音器籲請現場觀眾為參加棋賽的人著想，盡量保持肅靜…
　　電視台為了讓節目更受注意，當晚還派出多組街頭訪問隊，在熱鬧的大街找人訪問，比方說問問誰會是新一輪淘汰賽的勝出者，誰會最後取得挑戰權之類。
經電視台這樣一搞，黑白棋的普及真是大有進境。
　　話說回來，以鍾靜濤現在那強大的棋力，一般棋手是根本不可能擊倒他的，所以電視台根本沒有送出過獎金給參加者。不過，這裡偷偷說與你知，電視台跟鍾靜濤是私下有約定的，鍾每守得住一晚，電視台方面就要給一千八百元，作為他守擂的酬勞。下黑白棋總算也能有一點收入哦！

　　第六晚，則是雲行止的表演賽的賽前特備節目。節目主持是有新古典美人的稱號的洛曉虹擔任。






準決賽　無為之着


　　「各位觀眾好啊！今晚我台很榮幸請得雲行止先生接受訪問，他是第一位中國人在黑白棋世界賽中奪得冠軍殊榮。而近年，他的在黑白棋的造詣更上一層樓。明天星期天，他會在一個表演賽中以一人之力大戰五位高手，他還敢於訂出一套對自己很不利的比賽規則，真是藝高人膽大啊！」洛曉虹的開場白好長好長：「現在有請雲行止先生！」
　　「雲先生你好！」
　　「洛小姐，你好！」
　　「我們不如就直接談棋，免得吊著觀眾胃口，好嗎？」
　　「好，好啊。」
　　「明天的表演賽，你親訂的一條規則：每一局結束後，棋子數量的差額小於或等於４者，判雲先生勝；差額大於４者，判雲先生的對手勝，沒有和局！」洛曉虹口齒伶俐，這種很易讓人發悶的規則陳述，從她口中說出來，竟像音樂般優美：「這明明是對你自己很不利的，能否說說是基於甚麼使你發明這套規則的？」
　　「呀，這個說來話長，…或者讓我邊說邊組織一下。」雲行止道：「我想，下棋下到一定的境界，都會明白到，要是對局雙方都下出佳着，一點錯誤都沒犯，那最後的結果會是和局，中國象棋和黑白棋都是這樣。但，只要某一方犯的錯誤比較多和大，那肯定是會輸棋的。」
　　「那是說下棋是比拚誰的錯較少吧？」洛曉虹和應著問。
　　「是的。要是從中國的哲學思考方式來說，就是陰衰就會陽盛，陽衰就會陰盛。」
　　「我近年開始學太極拳，其中的理論對我下棋深有啟發。」雲行止說：「有高人論太極時說：太極是和諧之極限，和諧是陰陽的平衡，無為是實現太極的唯一途徑…」
　　「呀，很高深哦，我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了。我也常常聽一些哲人引經據典的說『為學日益，為道日損，損之又損，以至於無為，無為而無不為矣』，總是覺得很玄，雲先生能否用淺白的說話解釋一下。」洛曉虹說。
　　「其實那位高人也有解釋過的。」雲行止道：「無為也是一種『為』，它是與『有為』性質完全相反的一種『為』，凡是與道相符的『為』…呀呀，這個道我或者可以權宜地解釋為客觀存在的棋理，嗯，凡是與道相符的『為』，就是『無為』，凡是與道不相符的『為』則是『有為』。」
　　雲行止續說：「所謂『為道日損』，就是努力把通向『道』的障礙一一『損』掉，以達到『無為』」
　　「唔，這樣說我倒是有點點兒明白哦…」洛曉虹插話。
　　「所以，近幾年我下棋再不介意勝負，而是矢志於在棋局進程裡努力追求棋勢的平衡之道，覺得這樣做更有樂趣，而且是更大的挑戰。那種規則，也就是基於這種追求而產生的。」
　　洛曉虹又插話：「聽雲先生這樣說，相信觀眾都開始明白他為何要訂這些規矩。」
　　「其實我小時候很喜歡研究中國象棋的古典棋局，也就是有些江湖藝人用來在街頭棋攤所擺的那類棋局，故又稱『江湖棋局』」雲行止說：「這些棋局陷阱處處，或是雙方攻殺激烈，或是棉裡藏針，殺機四伏，只要某一方看不清局勢而犯錯，必輸無疑。可是，只要雙方都能走出神妙玄巧的正着，或是圍魏救趙，或是釜底抽薪，或是以靜制動，因而避過無數殺戮，最後安然和局終場。」
　　「可以說，這些『江湖棋局』也給我在下黑白棋方面，帶出跟太極很相似的啟發。不是嗎？唯有『無為』之着，能使棋局最終成和。不過，由於人常受自身種種主觀虛妄的思想影響，要達到『無為』是絕不容易的。古人把圍棋高手分為九品，第一品是入神，即能神游局內，對棋局的幽微變化了然於心，於是所走的棋步都如有神助。我想，下黑白棋也要到達入神的境界，才能常常走出無為之着……」
　　「那雲先生應該已到達入神的境界了，是嗎？」洛曉虹問道。
　　「不，不能這樣說的，最多只能說開始接近這種境界，再多走幾步就到了。但是有時一步之遙，也可能一生都到不了，比方著名的哥德巴赫數論猜想，也不就是只差一步，數學家卻多年來都一籌莫展嗎？」

　　　　……

　　雲行止的訪問約十來分鐘。廣告時間之後，接下來的環節是雲行止所珍藏的黑白棋具的介紹，這是一早已到杭州棋院和雲家去拍好的，只見林林總總，款款式式，竟有四十來種，當中還包括好幾款電子棋盤。節目最後一個環節，洛曉虹請雲行止示範翻棋子的手法，然後即時請了幾位現場觀眾，與雲行止比賽，看誰最快把一整盤六十四枚棋子翻妥。但見雲行止的手輕柔地在棋子的上方掠過，一整行棋子就翻妥當了，看得人如沐春風……